三千
夜晚写诗,雨点会哭。
三千,无边虚空流进河里,
变成淘米洗衣的水。
少女
春天有两颗宠坏的少女心,
一个叫莺莺,一个叫燕燕:
两颗孪生种子,从泥土里探出头,
喊出:亲爱的!
这发芽的词,试探着我。
莫须有
有一台酒,
从四月喝到八月三十一。
有一首诗,
用了二十多年还没写完。
有一个人,
不曾见过,
所以,也不怎么想念。
须弥
须弥和泡沫生发的流年
还在彼岸漂泊。落日难渡,
欢快的人儿已不知去向。
荒草在缝隙微弱求生,
恣意忧伤的花悄悄低下头。
你离爱多时,和出尘者共修四谛。
何等安宁……
光线里的芦苇是你新生的发。
我从灌顶的泉水里来,
身披所有寒凉。
此涧的蝴蝶像仙子在流泪。
崖边下雨,冲走石壁的文字,
伤口,刀刻下深深的遗忘。
为何你的脑海一片空白?
执著都化作星星遁世,
天地竹林归隐,
让守护者失去一切。
叹息唤醒清晨,
众生拥抱各自寂寞。
初见的烛火是我洞见的眼睛。
月亮阴柔,却只能抚慰另一夜赤子。
你失散多年的心和相思的皱纹,
在那须弥之后的须弥,
黄昏背后的黄昏。
镜里水仙
你在镜中望月、捕梦。
镜子是虚幻和真实的界线,
它让你我生离,并且永世惦记。
那是收魂器,是神的瞳孔。
在雾中,被无穷放大,
雨后,又无限缩小。
当你垂下青丝要我编发
那必须是鱼骨辫,落成就要放回。
我们有不言的默契,
我们总在黄昏幽会,甚至偷情。
但要在一切结束前归位。
我想把湖水送给你
我甚至想送你一面镜子。
你用那镜子关住另一个我
而我,要安静地望月、捕梦。
尘外,两个人的古国
1、雪之殇
谁都是肉体凡胎。
他们降生在仙灵的岛上,
用根骨,浸染片片白雪。
当你睫毛扇动光线,
扇动恍如隔世的灰尘。
那是美好、隐秘的殇。
在落日的幽谷,晚风的山涧,
一切如你所知见。
你一直凝视远方,
远方,是宇宙的记忆和悔恨。
在无力回天的梦境,
所有肌肉都松弛,坚韧都坍塌。
你和所有人都生来如故,
仿佛一万次老去的轮回。
2、龙女
唇边渗出夜晚的月。
龙女,你穿着五漏之身,
归隐在海水漫过天际
那渺小的一线。
安魂曲升起,在死者心上,
在他们转世的半道,
你总在假装不经意回眸。
黑色渐渐睁开妖人的眼睛。
清澈混浊,久远却触手可及。
那是我不自知的罪业。
你痛苦、咆哮、歇斯底里。
一切灾劫都已过去。
那时候,白日的月亮
还受着火刑。她流下眼泪,
冰冻情人热烈的身体。
而一种名叫曼珠沙华的花,
悄悄染上罂粟的脸颊。
它变成你右臂内侧的胎记,
或者灵魂的朱砂痣。
3、昼夜
昼夜的更替何等苍白、寂寥。
你袖口透明的墨
将时间染黑,
染成诡谲的微笑。
那究竟是蛟人的笑,
还是你在正午时分织幻?
日光下,我裸露的心跳
变得越来越慢……
仿佛过去就在河底凝固,
未来要破冰而出。
一些更加细微的碎片纷飞,
人间,已被砸晕。
昼夜总是不分昼夜地颠倒,
何等矛盾、纠结。
我把你拥入怀里,
我就拥着时间,流转和轮回,
拥着一切伪善后的真和美。
如同神话,总是有人爱听。
在你失魂落魄的魂魄里,
你是否曾有片刻幻象属于我?
4、灾劫
大地上种着茫茫雪树,
彻夜不眠的高歌里,
挂满你在湖水中跳舞的影子。
冷天气像法术,
它说来就来,然后永久不去。
当你出现在我面前,
像玻璃房,在冷街伫立。
我难过的情绪里有一间暗室,
房间,只有角落格外明亮。
那是灾劫后平地而起的光,
带着生命之火,
带给所有生命死亡。
那一夜,如此漫长。
我小心数着每一分钟
——下一秒就有新的灾劫,
下一秒就是三界末日。
我那般确信,
你一定会在梦的尽头消失,
并让一切美好悲痛欲绝。
而你,始终是我最初的爱,
或最后的灾劫。
5、难安
远方,归人仍在流浪。
而你,在我指尖一点点溶化。
风不遗余力地哀歌着
——古老、神秘的卜算子。
那轻狂、不可一世的凶卦。
我要把龟甲和兽骨烧掉,
然后把刺猬毛也烧掉。
但谁能阻止命运的厄,
谁又能安抚多虑的心。
是你孕育出一个乱世。
那乱世孕育我,血光之子。
但世间无我,殷红的黑。
当风暴将我刮起,
只需碎掉一片琉璃瓦,
就足够天外起尘。
于是你掩面而泣,
晶莹的泪水,一滴滴流入鱼的眼睛。
6、始终
在一切爱恨之上,
你的心绪已纠缠成三千发丝。
八音婉转,般若缤纷。
凡心,素履,太阳是我的神器,
在人间,重复着悲剧和告别。
如果没有你,我的词还在吗?
时间轻易释怀,那些归人不归。
我们的往事重新分娩,
像永生花分娩轻薄的塑料。
我记得,别离时,
你的身体在一点点凋零。
当姬人开始曼舞。
当所有的倾城变成深沉……
一阙好词纯属浪费。
而我的句子,也从来与你无关。
关于你的,只有我不染的初心,
不改的始终。
或许还有你,始终无心。
7、离爱
尘外,你的魂梦之外。
失爱或离恨的蛇,
紧紧缠绕心间。让人窒息。
而远方美好
有你忧愁的叹息。
月亮升起遥远的古国,
在看不见的史书里漫步。
每一步,跨出千年的爱,
退一百步,又走回梦中的你。
其实你一直幽居在神秘的志怪中。
不争,虚假,像术士,
总是编故事说给自己听。
你无辜的左耳已走向幻觉。
你听见海的笑声,
那不可一世、惊悚。
是谁在黑幕后发声,
他就会成为新的国王,
或者成为致命的孤独的冢。
一个人的伽蓝殿
如是我闻,青丝三千。
眼泪洒净尘世的离恨和哀怨。
神龛前,菩萨将月光拾入白瓷瓶
黄连草或清欢种,
制成一味最苦的药。
甘之如饴,只愿遗失的记忆
为来生烙印淡淡的朱砂痣。
当风吹起袖口,
所有陌生的归人就会重逢。
我心上的爱执是修行的业。
大殿那么安静,
经文已远。渺远的空间传来
天人和夜叉的对话。
他们在论道,又被佛点化。
如是我闻。红颜,白骨。
当我一念生出般若,天涯望断。
而窗外,依旧车水马龙。
而浮生,还是纷纷扰扰。
如果让所有布衣沧桑
都化作眉间白雪。
命运的冬日,能否短暂地告别寒凉?
住旧
让往事和光阴
把一间间屋子住旧。
长满青苔的小巷,
天空请云朵哼起古老的调子。
石阶和琉璃瓦脉脉相对。
慢慢地,黄发和垂髫
一起来到丰子恺笔下。
竹编成篾,也可以编成简。
幽独的灵魂,总是深藏进
凡庸的皮相。要用
微笑伪装,还有日常琐碎。
而谁会记得,遁者,
曾用一扇没有锁的木门
构筑桃花源。而谁会想起,
那至善,深邃……
我要用性命把世界住旧。
你目光到不了的角落,
是我白衣的影子。为虫蚁荫蔽
并温柔供养一切。
黄昏已逝。要感恩素味和粥。
每日每日地祈愿、叹息。
月下,芦苇开始曼舞。
我有花妖的身躯和易安的心绪。
或许我只是一个梦,
时不时想要将自己唤醒。
那些情怀可以写诗,
也可以煮酒。
或者就着夜雨,流入饮水咒里。
心经
开经偈:滚轮、滚轮、石头,
无辜的菩萨,菩萨蛮、清凉月……
最短的经书纹在脖子上,
云的肉身化作尘埃。
二十一遍,召唤天龙护法。
草是凤凰羽毛,散落荒野。
大悲一笑,历经烈火,
伤疤变成新的容颜。
众生有着相同的皮相。
男人摇扇子,女人撑伞。
老故事翻新,伤感是真的。
冤亲债主,东家轮流做。
这浮世甚好,小别离化解哀怨。
第一百零八遍,我如法观自在。
观音向我点头,清泉滴入心间。
我梦见寺院红墙,禅杖和天机。
小施主,一跪就成了沙弥。
如是因缘,忆起佛的前世,
旧物变出百宝光明。
咒心在最后。撞钟无需木棍,
五蕴皆空,空出一间柴房,
杂念锁进去。清空另一部分的我,
六根清净。十方法界呵,
愿将功德回向三宝、众生。
花期不可说
我的心事在不可说的花期。
一朵诗,一片云,
天空干净,舒展成遥远的名字。
溪水流经马蹄,抚柔是它的新衣。
这里孤寂,冷漠落下投影。
眼睛不再明澈,像木鱼,
驱散了天空,与混沌的风相遇。
当秋天凋零,就不再想你。
请送走我那一叠信。
沉默的时间,就让书写代替诉说。
记得收信就好,
偶尔,会有别处的花瓣。
岁月容许我伤春悲秋,
深陷情怀。我开始想象
拥抱的温暖,梦里的吻。
转眼,消失在流转的好天气。
蝴蝶飞走幽人谷的耳语。
生命藏匿着不知名的小路,
枉然经过二十四节气,
花朵盛放我隐秘的幻觉。
海,三十三种传说
透明的波罗地海
在阳光下渗出晶体。
那不过传说,
鱼和贝类长成珍珠,
心花开在浪花之上。
轮船房间熄灯,
夜幕吞没情人脸庞。
一船水兵,一船渔夫,
客轮载着秋天的雾,
向灯塔驶去。明媚的眼睛
凝视着风的方向,然后逆风而去。
岛是海上的房子,
住着钢琴师和金发碧眼的女人。
当琴声响起,世界安然入睡。
雀跃的音符和松鼠,
岛和甲板有什么区别?
孤独与更孤独,地球默默自转。
女人醉倒在怀,永恒的名画诞生。
世界为自己作画,
装裱,送给你——我眷恋的
善良和美,躲进琥珀项链。
戴上它,向迷雾深处潜行。
丹麦童话是人鱼自述。
岸边,撩拨起动听的音乐,
雕塑家的石像。飞鸟栖息又离开,
留下珍稀物种的羽毛和叹息。
当它飞到阳台,
它就不再是泰戈尔的鸟儿。
我在海螺的沙沙声中,
结束对化石的寻觅,
却变成化石的形状。
另一端的旧电话,
聆听漩涡中央的歌。
巫师
乌云磅礴,转身洒下惊雷。
我想起你总是在这样的天气流泪。
你向来直面生死,入侵、统治,
想要勘破神秘之门,
但始终无法占卜自己的命运。
幽冥生在万物死亡的入口。
你是否要和我一同穷游?
脚边,龟甲和兽骨开始疼痛,
那是世人用错误的方式祭祀。
而你要停下,重新爱上我和野玫瑰。
你的笑容像蛊毒,
咒语使一些小昆虫吹奏我,
吹奏出最隐秘的情感。
那音乐被风碾碎。
身后,是谁扬起落日的骨灰?
秋颂
让我们像秋天的爱情那般优柔寡断。
让我们前行,像光阴流逝永不停歇。
黑夜,我已忘记末日的概念。
那是万物凋零,我等待着复苏。
那般安静,仿佛赤子笔下的缄默。
而此刻,安静即是绝望。
我要穷尽瞳孔的光芒,
插上天空的羽翼。
我想要找寻希望,要破冰而出。
肢体,被风硌得生疼。
我幻化出十个儿子和一百个女儿。
我们一起抵御寒冷和坏情绪,
感受恹恹残躯仍渴望拥抱世界。
我写下很少会用的长句子,
永远不会结尾。
我的命运,我要流放我的命运。
让它沦为阶下囚,
受尽苦楚自生自灭。
我是完完全全的本我、自我、超我。
我把全世界儿女都收束进我的身体。
我拥有所有骨血,所有季节,
所有人类和非人类的爱……
我是秋天之后的另一个秋天。
万物流转,驻足的就只有我。
威尼斯的水威尼斯蓝从调色盘逃脱,离开画板和笔,来到我眼里,把影子抹满天空。假面的羽毛飞走,为屋顶的鸽子披上外衣,网格间踩着节拍点头。清脆的鸣叫是坠入水中的碎石和心脏。岸边的我和水面的我互相打量,异乡的水和家乡的水有不一样的心事。醉汉透过酒瓶底看万花筒里的星星,我的双眼闪烁,点亮明日的路灯。灰尘是那灯的叹息,像蚊虫轻盈。我臃肿着奶酪和黄油的身段计算有几盎司的漂泊——能不能分成三个等份?童真,情人,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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